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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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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

這是陳飄飄第102次夢到陶浸。

夢裏二十出頭的陶浸身穿大衣在首都機場接她,她推著箱子飛奔過去,緊緊抱住彼此,陶浸的笑意被她撞了一下,活生生的。

她們手拉手去打車區域排隊,夜晚的北城冷漠又疏離。

清麗動人的陶浸跟她低聲細語,帶著冬天的哈出白氣。

夢就醒在這裏。

耳邊有軌道的滑行聲,飛機降落在北城大元機場,這是近幾年新修投入使用的,有之前的兩個首都機場那麽大。陳飄飄把眼罩摘下,望向窗外,恍惚間想起自己拎著行李,從新都到首都機場的那一年。

那時候的學校宿舍還沒有空調,耳邊總是嗚呼嗚呼的風扇聲。

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掉下來。

也不知道自己當時,怎麽忍受了四個夏天。

“飄飄,墨鏡戴這個,你把你的包換給我。”旁邊的李喻遞給她一個Morila的新款包。

裏面什麽都沒有,特意把包口打開,一幅使用得很熟悉的樣子。

“放了兩個防曬霜。”李喻說。撐撐重量。

李喻是她的助理。之前公司給配了一個,有一回陳飄飄上綜藝,節目組為了給她驚喜,也為了所謂真情流露的“看點”,瞞著她請來了她漂亮的媽媽。負責對臺本流程的助理也配合地閉口不提,當時陳飄飄面無表情地站在臺上,在觀眾席隱隱的騷動中立了三秒鐘。

之後她回過神來,笑笑說:“真沒想到。”

錄完節目,她將助理辭退,請了李喻。

陳飄飄沒什麽信得過的並且可以貼身照顧她的朋友,出道前有段時間李喻在酒吧打工,倆人關系不錯。

二十三歲的女人,正是花樣好年華,但對於“出名要趁早”的娛樂圈,陳飄飄仍嫌自己不夠年輕。

才三個小時飛機,皮膚渴得似缺了幾天的水,眼睛下方有不明顯的烏青。

十八九的時候,總以為有足夠揮霍的資本,吹彈可破的皮膚不是什麽稀罕玩意,想不到會有拋棄自己的那一天。

別的也一樣。

“香水要不要再補一下?”李喻問。

陳飄飄以手指做梳子,攏起一頭彎曲的秀發:“香水品牌沒有接觸吧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那就不用了。”

陳飄飄今天的妝造是全套Morila,包也是品牌PR送來的最新款,部分門店都還沒鋪貨,最近粉絲和媒體都知道她對這個牌子青睞有加,其實並不是她青睞品牌,而是品牌青睞她。

大中華區的總裁想簽她做單線大使,正在考察期,兩方配合,寫一點帶貨和match度很高的通稿,形成內部商業報告遞交給總部。

不是什麽大牌子,定位輕奢,可陳飄飄能接觸到這個資源,難度系數不低。

因為她出身不好。

不是原生家庭的出身,而是娛樂圈出道方式隱形的鄙視鏈,好比戲劇學院的學生總覺得比影視學院的更有基本功。這個名利場裏,有屬於自己的“清高”。

陳飄飄不是通過電影出道的,也不是因為參與電視劇,而是網紅。一開始的種草博主,顏值主播,最後被盛影天下簽去拍短劇。就是“少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”的那種短劇。

從她的經紀公司叫盛影天下也可以看出,沒什麽實力,圈層也不高。

有底子的都愛叫“xx文化”,或者“xx影業”,叫“天下”的,通常打不下來天下。

小公司也有小公司的好處,連什麽“一姐二哥”之爭都沒有,因為就稍微紅了個陳飄飄,所有的資源自然都傾斜在她身上。老板用抱了只金母雞的態度對她,不僅在走廊裏掛滿了陳飄飄為數不多的作品,還斥巨資請資深經紀人莊何來打造她,要通過給陳飄飄重塑形象,完成網紅孵化公司躋身影視圈的轉型。

莊何從臺城過來,看了陳飄飄兩場戲。

是一個古偶,導演是港城人,二十年前拍過挺熱門的作品,現在審美和技術革新都跟不上,只能來拍三流網劇。

但他自視甚高,認為自己是個藝術家。

莊何眼見的,就是這位過氣藝術家噴著口水訓陳飄飄,說“你han都不會han啊,拍個鬼啦,一百多號人等你滴眼藥水啦”。普通話裏摻雜港城口音,han就是哭的意思。

制片人在旁邊跟攝影說:“先關了。”

還拍著花絮。

現在陳飄飄也算是線上小花,是有粉絲的人,這位導演還沈浸在二十年前能隨便訓演員的夢裏。

傳出去要麽是粉絲做大字報要說法,要麽是未播先黑,對家用被導演罵的動圖買營銷號鋪廣場。

莊何探完班,給陳飄飄的老板打電話。

先是請戲劇學院的老師跟組輔導,接著把遞過來的本子都推了,讓老板給陳飄飄半年的沈澱期,兩個選項,一是去演員培訓班,二是去演話劇。

第一個比較好實現,交錢就能上,但調子可能越走越低,因為已經有幾部作品在線的演員回去跟新人一起上培訓班,等同於變相承認自己演技不佳,灰溜溜地退到起點重來。

第二個是很妙的一條路,如果能拿到不錯的話劇資源的話。圈裏圈外向來都會對話劇這種藝術形式高看一眼,而頂級導演的話劇更是連一線演員都搶破頭,無論從演技、臺詞水準的提升,還是格調的加成,都勝似鍍金。

演藝圈的層次,有時比跨越階級還要難。

“話劇對你的表演應該會有幫助,”莊何在辦公室對陳飄飄道,“它會讓人沈下去,爆發出來,又哭又喊,場場掏心。你現在演戲,跟你名字一樣,飄的。”

莊何毫不客氣地笑了笑。

“老板怎麽說?”陳飄飄吃完榴蓮千層,只問了這一個問題。

“不需要聽別人怎麽說,”莊何支起眉頭,“如果你老板有辦法做你,就不會請我了。”

也是,老板只會跟陳飄飄講,不要吃榴蓮千層,不要吃油燜大蝦,不要吃麻辣香鍋,女藝人應該吃草。

在陳飄飄入圈之前,老板對於藝人的了解,淺薄到來源於營銷號。

戴著墨鏡低頭從接機的粉絲中間走過,陪同的是她們碎碎的言語和腳步聲,陳飄飄躬身鉆進商務車,李喻照常收幾封信。在關門之前,粉絲們說:“拜拜飄飄,下次見。”

陳飄飄擺擺手:“拜拜。”

還是素人的時候,陳飄飄總吐槽明星一邊說是要低調,一邊又在機場戴墨鏡走秀,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名人,其實拉個帽子戴上口罩,穿成收租的,誰看你啊。

後來才明白,航班信息和身份證號在粉絲和代拍之間根本不是秘密,除非變成地鼠打洞,否則都會給你揪出來。粉絲或許還會手下留情,而代拍要是懟著臉,閃光燈往眼睛上招呼,眨眼睜眼的瞬間閃幾張白眼照,概率並不低。

所以墨鏡是保護自己的必需品。

再後來,機場走秀成了妝造工作的一部分,因為陳飄飄有品牌合作了。

她現在身上穿的T恤褲子鞋子,乃至腰帶,都是送來的,哪一趟航班穿什麽,搭什麽,早就被規定好了。

代拍裏有宣傳團隊的人,不等商務車開進二環,修好的圖便會發往營銷號郵箱。

紅一點呢,單獨占一條微博,糊一點,就和其他十八線演員合在一起,放到當月機場look集錦裏。

“現在四點,回家換個衣服,六點下樓,去跟孫導吃飯。”李喻把信放到座椅旁邊,翻手機裏的消息,順帶提醒陳飄飄日程安排。

“你聲音怎麽這麽啞?”陳飄飄轉頭看她,“感冒了?”

“沒,”李喻清清嗓子,“我剛剛說的時間,你ok嗎?”

“嗯。”頭靠到玻璃窗上,閉目休息。

孫導是業內知名的話劇導演,陳飄飄這次回來要上的戲就是他的,叫做《夢裏人》。

先是莊何去吃了兩頓飯,然後陳飄飄去吃了兩頓飯。

孫導這條線莊何很久沒用了,她也沒什麽把握,幸運的是,孫導很喜歡陳飄飄。他們第一次見面,莊何安排在一個覆古的包廂,資深經紀人的小心機往往藏在細節中,那個餐廳的電梯很漂亮,燈照如霧似煙,跟舞臺光似的,從陳飄飄的側臉打過來。

莊何囑咐陳飄飄站在孫導的右邊,不要說話。

然後孫導就看到了一張很有故事性的臉。

昏黃的燈影下,白皙得近似透明的肌膚,靠著英倫風的電梯壁,中間橫著一個窄窄的鏡子,鏡子裏有另一個陳飄飄,如同被框在了畫框裏。

文藝圈的導演都這樣,喜歡在不經意間發掘演員的故事性和可能性,這令他們非常有成就感。

如果他能將你的臉框進心裏的取景器,勝過你遞一百份簡歷,勝過演一百段乏味的沒有驚喜的試戲。

這頓飯從一開始就穩了,後面只要陳飄飄不發瘋,問題就不大。

第二次聚餐是孫導的助理約的,莊何心裏已經有數,讓商務和法務準備過合同,並且在吃完飯之後,放風給狗仔,蹲拍從餐廳出來的陳飄飄一行人。

陳飄飄可能要跟孫導合作的消息在八卦圈傳開。

孫導特別愛惜羽毛,當然不會因為私事夜會女演員。他也不會允許別人揣測其他緣由,這場合作板上釘釘。

只不過,出乎意料的是,第二頓飯吃完,他們把劇本簡單聊了一遍,聽完陳飄飄的想法之後,孫導給她打的分,比莊何預想的還要高。

莊何本來只想蹭一個女配,但孫導可能要定陳飄飄女主。

這令莊何心神蕩漾,很久沒有這麽激動,因為據她所知,想撕這個資源的,有另一間大公司主捧的待爆小花。

經紀人嘛,錢不是最要緊,名不是最要緊,手裏的人爭氣,最要緊。

第三頓飯的包廂定在一家粵菜館,會員制的,胡同裏的私房菜,不對外開放。陳飄飄下車徑直入內,沒遮遮掩掩地戴口罩或帽子,就挺普通的灰色T恤和牛仔褲,長發剛洗過,直著垂下來,帶著茉莉花的清香。

她素面朝天地進去,右手握著手機:“孫導。”

笑得很自然也很隨意。

摸爬滾打這麽久,陳飄飄很會揣測人的心思,孫導喜歡天然,喜歡不做作,還喜歡有文化。安大畢業生的身份,在娛樂圈算獨一檔的學歷,或許也令孫導高看一眼。

偌大的房間,雕花的桌椅,精致的歡迎茶點,孫導只帶了他的助理和商務,正在點菜。

陳飄飄連助理都沒帶,就這麽清湯寡水地來了。

“吃點什麽?”孫導要把菜單遞給她。

陳飄飄笑著搖頭:“給我點份撈汁小海鮮就行,其他的隨意。”

孫導就喜歡小姑娘這樣,沒有矜持地說都好,也沒有很老練地張羅,直接講了自己想吃的菜,把有目的的飯吃成與熟人的聚餐。

“你看。”孫導笑了一下,跟商務使個眼色,想來是陳飄飄來之前,他們說了什麽,現在收個尾。

陳飄飄不打聽,大方坐下,撥了撥頭發。

孫導點完菜,閑聊兩句,便讓助理把劇本遞過來。

“看看吧,小姑娘。”

他打開肩膀活動活動,用挺慈愛的語氣,把女主角就這麽交給了陳飄飄。

陳飄飄抿著嘴角翻劇本,看得很認真。

孫導沒催她,揀一份雜志看,時不時側頭跟助理講話,商務是個四十來歲的姐姐,姓田,出聲問陳飄飄:“合同怎麽簽?我跟阿莊聊?”

她就是莊何的人脈,早年都是在港城打拼,到現在還習慣叫她阿莊。

“嗯,我跟莊姐說。”陳飄飄合上劇本。

商務樂見其成,沒有異議。過了會兒,菜上來了,孫導跟陳飄飄邊吃邊聊,問她怎麽就一個人來。

“給她們放了個假,”陳飄飄把長發攏到一邊,疲憊地笑,“在組裏跟我泡了四個月。”

“那你之後有假吧?”孫導問。

“有,我之後都空給《夢裏人》了。”

田姐揚眉:“沒簽你就空啊?”

“要是簽不了,我去報個演員培訓班,公司說。”陳飄飄抿一口橙汁。

席上三人一頓笑,到底年紀不大,挺坦白的。

孫導蘸點烏梅醬,把燒鵝放到碟子裏,對陳飄飄講:“既然有假,下個月去趟墨鎮吧,我們的團隊都在那裏參加戲劇節,我想把第一次劇本圍讀放在那邊,你也好了解一下話劇的氛圍。是啊?”

孫導的口頭禪是“是啊”,但他並不需要人回答。

“好。”

“也見一下《夢裏》的制作人。”

他們習慣性把這出劇簡稱為“夢裏”,導致這句話聽起來很奇怪。

更奇怪的是,陳飄飄的雞皮疙瘩竟然有感應般起了一身。

“制作人?”她左手撫摸右邊肩膀,仿佛在不經意地安撫頸後地絨毛,然後閃閃眼波,輕聲反問。

“劇本後面,”孫導一擡手,虛空中指點,“有我們團隊。”

陳飄飄拿起來,在精致菜品的幽香中往後翻。

頁面嘩啦啦作響,油墨味很熟悉,令她想起大學時在食堂旁邊的那個打印店。

每到期末,打印論文的總是很多,打印店又小又窄,她一身汗也擠不進去,掏出手機跟人抱怨:“救命,排到畢業生了,前面那個人論文要打好長。”

回憶模模糊糊的,像個虛影。對面的人發來:“hhhhh.”

聊天記錄頂端的名字,是陶浸。

陳飄飄翻劇本的手一頓,夢裏人的完整制作團隊在最後一頁。

第一行,制作人:陶浸。

幾個月前,莊何單刀赴會,和孫導吃完第一頓飯後,說她還要再談,然後跟陳飄飄分析局勢:“孫導麽還行,他不在乎你是不是演網劇的,但是制作人那裏就有點問題。”

“阿田說,制作人不想用你。”

制作人,陶浸。

陳飄飄的,前女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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